那股顺着脊椎悄然爬上的寒意,并非源于草原的夜风,而是来自一个被骤然撕开的,名为“天下”的骗局。
陆准攥着那张兽皮地图,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。
他一直以为,自己是在一个巨大的棋盘上,与京城里的朝廷对弈。
可现在,这张地图告诉他,竟然有人比他的图谋更大,更早。
一个名叫“日轮帝国”的执棋者,早已在棋盘的其他位置,悄然落下了不知多少枚棋子。
神木真和他的草原联军,不过是其中一枚用来投石问路的“先手”。
若北方的草原是试探,那富庶的江南呢?天子脚下的京城呢?
这个念头,像一条冰冷的毒蛇,缠住了他的心脏。
“王爷?”
赵尔炎的声音将陆准从思绪中拉回。
他看见陆准的脸色,那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,混杂着冰冷与某种……兴奋的凝重。
“战场打扫得如何了?”
陆准松开手,将地图小心翼翼地卷起,声音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平淡,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失神从未发生。
“回王爷,都差不多了。”
苗勇上前一步,拱手道,“那些黑袍杂碎的尸首,还有他们用的那种能喷火、能扔铁疙瘩的家伙事儿,都收拢起来了。只是……”
“那些玩意儿,构造邪门得很,咱们的工匠看了都直摇头,说从没见过这种路数。”
“带回去,让兵工厂那帮人拆开来,一寸一寸地研究。”
陆准的命令简洁明了,“本王不信,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是拆不明白的。他们能造,我们就能造得更好。”
“是!”
陆准的目光转向另一边,几个军医正围着一个临时担架忙活,呼延休像一头被拔了牙的熊,浑身缠满了带血的布条,躺在那儿哼哼唧唧。
陆准走了过去。
呼延休挣扎着想坐起来行礼,被陆准抬手按了回去。
“躺着。”
“王爷……末将……给您丢人了。”
呼延休一张黑脸涨得通红,声音里满是沙子摩擦的嘶哑,眼神却不敢看陆准。
他觉得自己像个考砸了还把书本撕了的顽劣学生,没脸见先生。
陆准没说话,只是从旁边的军医手里拿过一瓶金疮药,又扯过一卷干净的麻布,蹲下身,亲自给呼延休处理他肩膀上那道翻卷的伤口。
冰凉的药粉撒在伤口上,呼延休疼得浑身一哆嗦,却咬着牙一声不吭。
陆准的动作很稳,也很生疏,他做惯了执棋的手,并不擅长做这些。
可正是这份生疏,让呼延休这个杀人不眨眼的草原汉子,眼眶一下子就红了。
“疼吗?”
陆准一边给他缠着绷带,一边随口问。
“不……不疼!”
呼延休梗着脖子,声音却带上了哭腔,“王爷,您这是折煞末将了……”
“你是本王亲封的漠北将军,是本王扎在草原上的一根钉子。这根钉子要是折了,本王会心疼。”
陆准将绷带打了个结实的结,站起身,拍了拍手上的灰,“所以,给本王好好活着。草原上那些首鼠两端的部落,还等着你去收拾。你这条命,现在比那神木真金贵。”
呼延休怔怔地看着陆准,半晌,这个铁塔般的汉子猛地用没受伤的拳头捶了一下自己的胸口,闷响声中,是再也无法动摇的誓言。
安抚完呼延休,陆准回到了中军大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