钱谭看着他那张笑成一朵菊花的胖脸,心里一阵舒爽,前几日的憋屈一扫而空。
他挺直了腰杆,学着福寿的样子,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句:“孙大掌柜客气了,不知今日大驾光临,有何指教?”
福寿在一旁,只是笑,不说话,把场面完全交给了钱谭。
这是一种默契,也是一种锻炼。杀鸡,焉用牛刀。对付孙得利这种角色,已经不需要他亲自出马了。
孙得利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,也不恼,脸上的笑容反而更盛了。
“指教不敢当。”
他凑上前,压低了声音,“我是来给二位送财的。这玻璃,真是个好东西啊!实不相瞒,我家老婆子,还有城里几位大人的夫人们,见了这玻璃房,都喜欢得紧。孙某想跟二位订一批货,价钱好商量!”
钱谭心里冷笑,面上却不动声色:“哦?孙大掌柜想要多少?”
孙得利伸出两根手指:“先来个两百尺,如何?”
“可以。”钱谭点了点头,“一尺十两黄金,先付定金,概不赊账。两百尺,便是两千两黄金。”
孙得利脸上的肥肉猛地一抽。
他原以为钱谭会坐地起价,却没想到对方报出的,就是那个在市面上已经传疯了的天价。
他本想仗着自己天南商会的面子,讨个价钱,可一对上钱谭那双看似憨厚,实则精明无比的眼睛,后面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。
他知道,对方这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:之前你让我吃瘪,现在,我就要把你当肥羊宰。
孙得利咬了咬牙,这口气,他只能咽下去。
“好!就依钱老板的价!”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,“定金我明日便派人送来!”
“慢走,不送。”钱谭淡淡地说道。
看着孙得利那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,钱谭第一次,从做生意这件事上,体会到了一种与在战场上运筹帷幄截然不同,却同样酣畅淋漓的快感。
然而,福寿却在他身后,轻轻地叹了口气。
“钱大人,高兴早了。”
钱谭一愣:“福公公,此话怎讲?我们不是已经扳回一局了吗?”
“我们打的,是孙得利的脸,疼的,却是他背后主子的心。”
福寿的目光深邃,他摇着扇子,缓缓说道,“一条狗被打痛了,要么夹着尾巴逃走,要么,就会把主人叫出来。”
“孙得利,显然是后一种。”
福寿的话,一语成谶。
当天傍晚,一封制作精美的烫金请柬,便送到了“北极星”商会。
落款,是苏州知府,王德海。
内容很简单,请北极星商会的两位当家,三日后,于城中望江楼赴宴,共商苏州发展大计。
“鸿门宴。”
钱谭捏着那封请柬,手心直冒汗。
他现在算是明白了,自己和福公公,就像两个闯进鱼塘的渔夫,一开始只是想捞几条小鱼,却没想到,一网下去,惊动了塘底那条最凶的鳄鱼。
“福公公,我们去吗?”
钱谭的声音有些发干,“这明摆着是个坑啊!”
“去,为何不去?”
福寿将请柬拿了过来,对着烛火照了照,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,“坑,也要看是谁挖的。说不定,咱们跳下去,底下不是刀山,而是金山呢?”
“传令给冷锋。”
福寿的语气忽然冷了下来,“三日后,让他带五十个兄弟,换上便装,去望江楼喝茶。再让另外一百人,在望江楼周边的几条街上,随便逛逛。”
“剩下的人,把家看好。特别是那几个玻璃窑,一只苍蝇都不许飞进去。”
三日后,望江楼。
钱谭坐立不安,一杯茶水,被他喝得见了底,又续满,手心里的汗就没干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