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上,山坳里的篝火烧得噼啪作响,火星子混着肉香,一个劲儿地往天上蹿。
钱谭这辈子,头一次觉得酒这么好喝,肉这么香。
他端着一个粗瓷大碗,里面是浑浊的劣酒,却喝出了琼浆玉液的滋味。
“乡亲们,喝!”
他扯着嗓子喊,脸膛被火光映得通红。
“从今往后,咱们都是一家人!”
“有我钱某一碗饭吃,就少不了大伙儿一口肉汤!”
话糙,理不糙。
那些刚刚还在山壁上拿命换几个铜板的工匠们,此刻正围着篝火,手里抓着大块的流油烤肉,嘴咧得能看见后槽牙。
他们看钱谭的眼神,不一样了。
那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,实实在在的亲近和信赖。
张老头端着酒碗,走到钱谭跟前,嘴唇哆嗦了半天,最后什么也没说,只是把碗里的酒,一口闷了。
浑浊的眼泪,顺着他那核桃皮似的脸颊,淌进了酒碗里。
这一天,他像是活了两辈子。
从地狱,到天堂。
冷锋抱着他那杆擦得锃亮的火枪,独自坐在最远处的阴影里。
火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,看不出什么表情。
一个工匠的半大孩子,胆子大,蹭到他跟前,把手里烤得最好的一块肉,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。
冷锋眼皮都没动一下。
那孩子也不怕,就把肉放在他脚边的石头上,然后一溜烟跑了。
过了许久,钱谭用眼角余光瞥见,那块石头上的肉,不见了。
他心里莫名地一暖。
这帮辽东来的煞神,好像……也没那么不近人情。
这场酒宴,一直闹到后半夜才散。
钱谭喝得七荤八素,被人扶回工棚里,一头栽在硬邦邦的板床上,鼾声如雷。
这是他来到江南后,睡得最安稳的一觉。
第二天,宿醉的头痛还没散去,钱谭就被山坳里震天的号子声给吵醒了。
他揉着眼睛走出去,被眼前的景象惊得酒醒了一半。
整个石场,像一台上满了油的巨大机器,轰隆隆地运转起来。
工匠们赤着膊,喊着号子,干劲冲天。
山壁上,石屑纷飞。
山坳里,人声鼎沸。
张老头的大儿子张大牛,如今成了这里的总管事,正拿着个大铁皮喇叭,扯着嗓子指挥调度。
“西边的,都他娘的给老子加把劲儿!今天这批石头,必须砸出来!”
张大牛拿着个铁皮喇叭,吼得山谷嗡嗡作响。
“运料的!腿脚不利索是吧?耽误了钱老板的大事,我扒了你们的皮!”
钱谭站在工棚门口,看着这热火朝天的场面,心里那点算计劲儿又活了。
人手,够了。
原料,有了。
士气……嘿,都快顶上天了。
万事俱备,还欠什么东风?
他自己就是东风。
钱谭清了清嗓子,端起几分架子:“张管事!”
“哎!钱老板,您醒了!”
张大牛屁颠屁颠地跑过来,那张黑脸上全是笑。
“去,把所有歇着的窑,都清出来!”
钱谭学着张大牛的口气,也吼了一嗓子。
“今天,必须给老子点上火!”
“好嘞!”
张大牛应得那叫一个响亮,转身就去吆喝人了。
钱谭背着手,在工棚前踱步,脑子里全是福公公那高深莫测的派头。